Young and Beautiful
第三十九章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再回来时，张云雷觉得世界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媒体和大众舆论对杨九郎不乏溢美之词，电视里各个频道几乎循环播放杨九郎主演的电影，杨九郎参与的电视剧，杨九郎唱的歌，杨九郎跳的舞。
而曾经作为天之骄子的张云雷，手上仅有一份电影合约。张云雷内心十分厌恶那位见风使舵的当面羞辱他的XX影视投资公司的胖老板，但想着不能因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还是面见了胖老板。胖老板虽是一张脸都皱成了个菊花，却是碍于合约，只能接受张云雷出演男一号这个事实。
敲定合作，张云雷来到津海公司。
许久未踏足公司，张云雷没想到迎接他的画面，竟是如此——萧条。
经过大办公室时，张云雷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员工们，瞥见有人无聊地玩着手机，有人托着腮浏览着网页，更有甚者躺在办公桌上睡觉。
张云雷坐在自己办公室的老板椅上，心情复杂。
他知道，自己的员工绝不是游手好闲之辈。那些员工，都是自己一个个招进来的，津海成立的10年时间里，一直都兢兢业业，踏实可靠，每个人不仅都快速成长到独当一面，而且都对津海有了深厚的感情。这些年，这些津海的员工从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孩成长为了领域内的技术骨干，许多大公司开出了比津海更优厚的待遇，可他们都选择了留下。
所以，如果连他们都不再勤于工作，只能证明一点——津海，是真的没有什么业务可做了。
张云雷沉思片刻，翻开津海的上半年度财务报告。
业绩比他预想得还惨不忍睹。
上次出现财务危机，还是在津海成立之时。几个小年轻，还有张云雷和Lareina，大家一起喝着啤酒，抱成一团哭着说一起撑下去；10年过去了，想不到又回到了当初的境地。
可是，这次，又不一样。
张云雷想，自己没得选择，不管遇到任何困难，他都要咬牙扛下去。可是自己的这帮兄弟姐妹们不同，他们有自己的家庭，孩子，他们可以选择更好的公司，他们不用再一次陪自己吃苦，他们应该有权利去选择一条更加轻松的道路。
拿定主意后，张云雷走到大办公室，坐在中央的办公桌上，低着头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让气氛显得不那么沉重：“嘿，我有点事情想告诉你们。”
众人都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张云雷。
扫视了一圈，看着几十双熟悉的眼睛，张云雷笑了笑，既是苦涩又是欣慰地说着：“你们，陪了我10年了。谢谢你们，一直陪着我，我脾气暴躁，爱骂人，平时也不苟言笑，从来没对你们说什么鼓励的话，可是，你们每一个人在我心中，都很重要，很棒，真的。”
众人只觉得今天的张总有些奇怪，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发言。
“可是……”张云雷一双桃花眼神色有些黯然，“从今年年初开始，津海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这几个月出现了财政赤字。我想你们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娱乐圈是个风云变幻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
张云雷停顿了一下，抬起头说道：“如果你们谁想走，我真的没有任何意见。财务sofia会给你们额外发放12个月的工资，作为你们对津海所作一切的答谢。”
现场陷入一片沉寂。
等了一分周，见没有任何人说话，张云雷打破僵局，对着旁边一胖胖小姑娘说道：“Lily，你不是经常被我骂哭吗？我知道华谊现在缺一个平面设计，我推荐你去，肯定没问题。你也知道，华谊是个大公司啊，跳槽过去不仅薪水能翻几番，还有更好的前途。”
哪知Lily听完张云雷的话，“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取下黑框眼镜开始抹眼泪，一边哭一边说着：“云雷，我是很讨厌你骂人，你第一次骂我，我在家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可是……可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作品，是你对我说‘海报做得真漂亮啊’。那次我父亲生病，也是你二话没说给了我50万还放了我一个月的假，还威胁我不要回公司否则开除我，让我能安心照顾我爸……后来我爸一直对我说，说你老板是好人啊，你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云雷，我不走，你打死我我也不走……”
Lily一哭，感伤的情绪迅速蔓延到了每个人身上。市场部Lisa开口说道：“我虽然是中途插入津海的‘空降兵’，但我也不想走。除了津海，我上哪儿找一个员工失恋了会陪着她喝酒喝到深夜安慰她的老板？”Lisa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那时候我23岁，经历人生第一次失恋，以为世界都倒塌了，是老板你跟我说你的故事，说你也会哭，说你一个人从天黑坐到天亮，你安慰我说没有永远的黑夜，只要努力撑过今天，就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云雷，你也不用劝我，我不会走的。”
到后来，连津海公司的男人们也开始哽咽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视频后期Edward开口：“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一开始我只是冲着张云雷的名字来公司应聘的，因为云雷你是我的偶像。可是当我近距离接触你，开始以朋友的身份去看待你时，我重新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云雷。你喜欢骂人，喜欢发脾气，在办公室摔东西，可是你为了演好一部戏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你为了保护我们这些员工敢于跟那些投资人呛声。你不完美，可是你比完美更让我们敬重。我不走。”
到最后，津海公司所有员工，居然没有一个选择离开。
张云雷看着众人，红了眼眶，却又感觉心里无比温暖和幸福。
Lareina这阵子重感冒了，躺在家里休息，等她接到张云雷的电话时，才知道张云雷擅自做主地接下了某室外音乐节的通告。
虽然重感冒刚好，身体还很虚弱，Lareina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还是吼得张云雷耳膜快要破裂：“张云雷你疯了？接这种不上档次的通告干什么？”
张云雷还想说什么，Lareina抢白道：“你现在在家？等着，10分周之后我到你家门口你记得开门。有什么事情咱当面说。——对，我就是想当面一巴掌拍醒你这头脑不清醒的小蹄子。”
果然，10分周之后Lareina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了张云雷家中，将墨镜扔到一边就开始质问：“不是说不唱歌？怎么就突然准备唱歌了？唱歌也就算了，好歹像上次一样选个好一点的舞台啊！XX音乐节那种室外拼盘演唱会你去干什么？嫌自己逼格太高，准备绑个鱼雷往下沉啊？”
张云雷抿着嘴不说话。
Lareina自顾自抱怨了一通，抱怨完心里的气也就消了一大半，冷静下来，坐到张云雷身边，很认真地说：“张云雷，我知道10年前，经历变故之后，你说过你不会再唱歌。这10年里，你唯一一次唱歌是为了唤回翔子。那——这次呢？你能告诉我为了什么吗？”
张云雷低着头，苦笑了一下，开口，淡淡地说道：“Lareina，说不唱歌，是我太任性了。现在，津海陷入了危机，影视拿不到资源，我只能另辟蹊径了。”
“怎么……突然想通了？”Lareina不解地问道。
“今天我去公司了。”张云雷平静地说着，“突然就觉得，我不是一个人。我身上肩负着我的津海，肩负着全公司所有人的信任。我没有理由再任性。”
Lareina心里一动。那个愤怒地摔着吉他说着再也不唱歌的17岁的叛逆的张云雷还犹在眼前，转眼轻狂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会为他人着想的成熟男人。Lareina叹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嗔怒地开口：“那……你至少也选择比较高规格的音乐节吧……”
“Lareina……”张云雷转过头看着Lareina的眼睛，“这是我目前为止能接到的，唯一的演出通告。”
Lareina哑然，怔了几分周，惊觉自己失态准备开口安慰张云雷，张云雷却是抢先一步拍拍Lareina的肩膀安慰她：“没事，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毕竟，我一直都还是喜欢唱歌嘛。现在终于又开始唱歌了。室外音乐节，也不错啊，可以近距离和歌迷互动呢。”
————
6月的杭州，气候宜人，草长莺飞。
许多年轻的男男女女结伴来到音乐节现场，等待着晚上的精彩演出。
几个带着猫耳朵的女孩儿兴奋地议论着：
“听说这次的音乐节，有大牌嘉宾到场哦！”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唱跳俱佳，性感撩人哦……”
“还说红遍亚洲，甚至全世界都有他的粉丝呢……”
“你们这么说，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嘘嘘嘘……别说别说！还不一定呢……”
“八成是他！啊啊啊啊啊！第一次与我爱豆这么近距离接触，待会儿我会尖叫到疯的！！！”
……
7点，音乐节正式开始。主持人先是炒热了气氛，接着各种类型的歌手依次给大家献上了风格各异的歌曲和表演。清新的民谣，动感的R&B，疯狂的摇滚，现场变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当然，现场观众都知道，这一切仅仅是最后狂欢派对的预热，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又充满希望地等待着压轴嘉宾掀起最后的狂潮。
似乎是故意吊大家胃口，最后一个节目表演前，主持人来到舞台中央，高声喊着：“最后一个节目，你们期待吗？神秘嘉宾莅临本次音乐节，你们期待吗？亚洲巨星为你们演唱，你们期待吗？”
在现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里，主持人终于嚎叫着喊出介绍词：“下面，由我们当红巨星给大家带来一首英文歌曲《Young and Beautiful》，大家欢迎！！！”
“啊……是杨淏翔吗？我感觉我快要窒息了！！！！！！！”几个女生捂住了心脏。
灯光缓缓亮起，张云雷坐在舞台中央的长凳上，拨弄着吉他。
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眼睛看向吉他指板，光影勾勒出张云雷完美的侧脸。
轻轻开口，磁性而美妙的声线在混合着青草香味的空气里飘荡——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如若芳华尽去，你是否依然爱我？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如若痛彻灵魂，你是否依然爱我？
I know you will, I know you will
我知道你会的，你会的，
I know that you will
你一定会的！……】
天籁般的歌声犹如光滑的丝缎拂过脸庞。现场有几个张云雷的粉丝，当张云雷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就尖叫起来，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兴奋得都快晕眩了。
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并且现场愁的人比欢乐的人多得多——大部分人看到氧气音乐节对神秘嘉宾的描述，都以为是杨九郎来了，即使张云雷也是个大咖，即使他的现场如此动听，杨九郎的歌迷此刻却只有一种情绪——失望。
几个杨九郎的激进粉丝不满地说道：“主办方要脸吗？随随便便请个过气明星糊弄人呢吗？”
“就是……亚洲巨星除了我们家杨淏翔，谁配得上这个称号？这张云雷，谁啊？他有一出道就登上韩国SBS歌谣大赏的舞台，一出道就让那些韩国棒子为之疯狂吗？”
“走走走……花钱买个晦气……”
现场有人推推搡搡地退场，引来小范围的混乱和嘈杂。
张云雷看着那一拨离去的人，不以为意地继续唱着：
【I've seen the world, lit it up as my stage now
如我所见，粉墨即将登场。
Channeling angels in the new age now
如神灵出现在新的时代。
Hot summer days, rock and roll
夏日如火，激情四射，
The way you'd play for me at your show
你为我导演这一切，
And all the ways I got to know your pretty face and electric soul
我了解你的所有美好。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如若芳华尽去，你是否依然爱我？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如若痛彻灵魂，你是否依然爱我？
I know you will, I know you will
我知道你会的，你会的，
I know that you will
你一定会的！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beautiful
就算我容颜不再，你也依然爱我。
Dear lord when I get to heaven
当我走进天堂，
Please let me bring my man
请让我依偎他的身旁，
When he comes tell me that you'll let me
你一定要亲口相告，
Father tell me if you can
如神父般的模样。……】
舞台下上演着一出粉丝愤怒离席的热闹好戏，舞台上的张云雷却是一边唱着歌，一边在心里感慨万千。
10年。不知不觉自己竟在这个圈子走了10年。15岁时迷上Lana Del Rey，开始听他的专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Young and Beautiful》，只觉得旋律十分动听，却不甚明白歌词的含义。10多年之后，经历了许多，竟发现歌词如此契合，唱出了自己的心声。
杨九郎几十个激进粉丝的愤怒离席带来了连锁效益，紧接着，现场又走了一批杨九郎的理智粉。
场地突然变得空旷，现场气氛骤降，一些中立观众觉得索然无味，于是又有一批离席。
到最后，居然只有寥寥几个观众剩下。
而舞台上的张云雷，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冷眼旁观着一切，眼睛扫视了一圈过后，满不在乎地嗤笑了一声，低着头继续浅唱低吟：
【Dear lord when I get to heaven
上帝在上，当我去至天堂
Please let me bring my man
可否有他陪伴在旁
When he comes tell me that you'll let me
让他随行，让他进场Father tell me if you can
神灵请给我回答
All that grace, all that body
让我沉沦疯狂
all that face makes me wanna party
优雅气场
He's my sun
他是太阳，他的光芒，
he makes me shine like diamonds
让我如钻石夺目，璀璨闪亮
……】
已经是晚上11点，夜风裹着西湖的水汽吹过来，让夏夜有一抹凛冽的凉意。稀稀落落的观众，就好像在昭示着一种名叫“人气”的泡沫的破灭。
张云雷却只是闭着眼睛用心听着旋律。
——无所谓，自己唱歌从来不是为了取悦他人。
自己，从来是因为爱唱歌，所以才唱歌。
既然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卸下不切实际的追捧和狂热，可以安静下来唱一首歌，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塞翁失马？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当年华老去，容颜不再，你是否爱我如初，直到地久天长？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当一无所有，遍体鳞伤，你是否爱我如初，直到地久天长？……】
翔子……
歌词勾起了回忆，张云雷哽咽了一下，有泪水从眼眶里落下来。伴着咸咸的泪水，张云雷在夜风里轻声唱着——
I know you will, I know you will
我深知你会，我深知你会
I know that you will
我深知你的爱经久绵长
Will you still love me
你是否爱我如初，直到地久天长
when I'm no longer beautiful
当容颜不再
Will you still love me
你是否爱我如初，直到地久天长
when I'm no longer beautiful
当容颜不再
Will you still love me
你是否爱我如初，直到地久天长
when I'm no longer yound and beautiful
当年华老去，容颜不再
……】
翔子……翔子……
更多的泪水从张云雷脸上滑落，滴到木质的吉他上，也滴到冰凉的地板上。
爱唱歌的张云雷，可以把别人唱哭的张云雷，这一次，在自己的歌声里哭成了个傻逼。
哭到抽搐，张云雷一度停止演唱，用右手手掌遮住脸庞。
调整了几秒，张云雷重新弹起吉他，唱完最后一段——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beautiful
就算我容颜不再，你也依然爱我。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beautiful
就算我容颜不再，你也依然爱我。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beautiful
就算我容颜不再，你也依然爱我。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如若芳华尽去，你是否依然爱我？】
唱完，张云雷久久地怔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里。
没人注意到十几米外，有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大大的卫衣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庞，只露出一个秀气的下巴。他全程沉默而专注地听着张云雷的演唱，听到最后，咬紧了嘴唇，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眶落下来。
杨九郎从口袋摸出一只笔，又拾起一张扔在地上的音乐节宣传单，撕出一截空白，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转头对着坐在他身边的一个5岁大的小女孩说道：“小妹妹，想吃巧克力吗？”
小妹妹点点头。
杨九郎拿出早上随手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一块巧克力，将纸条一并交给她：“巧克力，给你；纸条，你替我给舞台上的大哥哥，好吗？”
小妹妹乖巧地点了点头。
从遥远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张云雷朝着空荡荡的观众席习惯性地90度鞠躬后准备离去，身后响起甜甜的声音：“大哥哥，我有东西送要给你。”
张云雷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小苹果一般可爱的小女孩儿，那天真无邪的样子和奶声奶气的声音让他的愁绪都消散了一大半，蹲下来温柔地说道：“什么东西呀？”
小妹妹将手上的纸条给了张云雷，还吧唧一声亲了一口才蹦蹦跳跳地离去。
张云雷噗嗤一声笑了一下，打开纸条。
【我会的，你是我永远的偶像。】
这字迹是……
张云雷心里咯噔一跳。
他跑下舞台，焦急地搜索着杨九郎的身影。
只是杨九郎已然不着痕迹地悄然离去，就好像从没来过。
颓然走到后台，张云雷仰着头，看着天花板。
只是错觉吧。张云雷想，只是有个歌迷的字迹像翔子的字迹而已。难道还以为翔子真的会为了自己跑来杭州？
张云雷伸出双手盖住脸，然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别白日做梦了。张云雷你他妈每天都在想什么。
门把手转动的声响惊醒了张云雷。
哪怕刚刚才郑重其事地告诫了自己不要再想杨九郎，张云雷还是脱口而出：
“翔子？”
一个脑袋冒了出来。
张云雷脸上的表情从希望到失望再到平静。
男人看到张云雷脸上调色板一般的变化，开口：“不好意思我不是杨九郎。但是好歹是10多年的老相识，至少表示一下欢迎吧？”
张云雷盯着他许久，缓缓开口：“宋青 ，你来做什么？”
第四十章
人生之奇妙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将会发生了什么。
就比如，张云雷戒备地看着宋青 ，在想这家伙又在打什么小算盘，宋青 却是迎着张云雷不太友善的目光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两罐啤酒，递给他一罐：“我过来陪你喝酒。”
张云雷盯着他手中的啤酒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宋青 的眼睛。见他眼神如湖水般平静，张云雷接过啤酒，拉开拉环，对着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半罐啤酒下肚，心底的抑郁派遣了不少，张云雷扭过头对宋青 说了句：“谢谢。”
宋青 看着张云雷，笑着叹了口气。
对待自己的敌人，能做到如此坦然，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误会眼前的这个人颇有心机？
张云雷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喝完了一罐啤酒，拿着空罐子晃荡着问宋青 ：“还有吗？”
宋青 见张云雷偏着头询问，放下手中的啤酒，将身后的背包取下来放在手上掂了掂说道：“还有个4、5罐，够喝吗？”
张云雷开怀大笑：“那就好。”
他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室外走，经过宋青 时留了句：“走，去屋外喝，屋里闷得慌。”
两人一同在草地上坐下，张云雷吹着夜风喝着啤酒，寄希望一醉解千愁。
宋青 喝了几口啤酒，停了下来，说道：“最近，我听到一些事情，颠覆了我以前的认知，让我觉得，或许我一直是错的。”
张云雷灌了一口啤酒，慵懒地开口：“错的事情多了去了，错了就让它错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宋青 摇摇头，开口说道：“我偶遇了carol的一位闺蜜，她得知我对你一直看不顺眼后，对我说，其实carol自杀不关你的事。她说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想知道，10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云雷刚把啤酒送到嘴边，听到宋青 的疑问，整个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放下啤酒，转过头来，墨色的眸子投向宋青 ，十分认真地询问：“你想听真相？”
宋青 郑重地点了点头。
张云雷犹豫了一下。他本打算将这个真相带进坟墓，可是宋青 也算是为了这个真相孜孜不倦追寻了十多年的人，有资格听到这个故事的原版。于是张云雷下定决心，开口说道：“你一直以为carol自杀的原因是我劈腿对吗？事实上，劈腿的是她。
17岁成名之后我的工作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抽不出时间陪她。后来她找了另一个男人。其实我也想得通，那既然她爱上了别人，我就放手咯。
然后我也就为疗情伤地流连花丛，年轻嘛，总觉得只要身体满足了心灵也就不会空虚。
可是几个月之后她后悔了，重新回来找我，说爱的还是我。可是我已经被她伤透了，拒绝复合。
后来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不需要我再详细说明了吧。”
宋青 听完张云雷的叙述，连忙问道：“那……为什么你一直不说出真相？”
张云雷转头，朝宋青 笑了笑，无奈地说道：“就算我说出真相，又怎样？那时的你会信吗？不会觉得我在推脱责任吗？大众会信吗？不会觉得我靠着死无对证在洗白自己吗？那我说出真相有意义吗？况且死者为大，生前的恩怨都让它随风而逝，我也不希望再生波澜，打扰死者的宁静。”
听着张云雷云淡风轻的回答，宋青 心里突然五味陈杂。一方面，十多年的真相终于找到了，作为一名曾经的记者他感到无比欣慰；另一方面，自己与张云雷作对了十多年，张云雷鼎盛时期所有人都在夸他可是宋青 却是对他从头到尾不屑，而现在，这位当初的媒体宠儿已经沦落到坐在室外喝酒都没人偷拍，可自己心里却对他生出无穷无尽的敬意。
想了想，宋青 还是开口对张云雷说了句：“抱歉。”
抱歉这十多年的针锋相对。
张云雷却是扫了宋青 一眼，笑了起来：“嗯，接受。”
就这简短的两句，两人都觉得横隔在双方之间的冰山消融了。
宋青 看着张云雷笑，也笑了起来：“其实我从北京到杭州的飞机上，一直在猜测你会是个什么状态。我以为你会更消沉来着。”
张云雷咧开嘴，笑得无比灿烂：“你是觉得我落到这个境地就该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吗？从我踏入娱乐圈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人气都是浮云。如果我害怕失败，我就不会选择走这一条路。你放心，我没事。——再说了，人气下降也不完全是件坏事——至少，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你也不会卸下心防，相信我所说的话，不是吗？要是我还是当红，你会觉得我高高在上，根本不会静下心来陪我聊天。你，得到了久违的真相；而我，少了一个敌人，多了一个朋友，不也是一件乐事？”
宋青 静静地听完张云雷的话，内心有无数情绪翻涌，可说出来都显得矫情，最后举起啤酒罐，哽咽得说了一句：“敬朋友。”
“敬朋友。”
两罐啤酒“嘭”地一声相撞，有细小的啤酒泡从瓶口溅出来，落到俩人手上，带来一抹夏日里令人安心的清凉。
宋青 喝了2灌啤酒，再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张云雷……我有个事情想问你……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心而已，你可以不回答。”
张云雷转过头，眼里流露着狡黠：“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唔？”宋青 表示不信。
“你想问我，跟杨九郎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没等宋青 说话，张云雷直截了当地说道，“是真的。”
宋青 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张云雷会这么简单地就承认了。足足愣了5秒周，回过神来，宋青 忍不住问：“那……你还爱他吗？”
“爱。”
简简单单，再没有任何补充说明，可是宋青 知道那个字的重量。
“那……他呢？”宋青 凝神看着张云雷的眼睛。
“我不知道。”张云雷望着远方，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忧伤。
将背包里的啤酒全部喝完，两人又聊了会天，共同回忆了一下这些年娱乐圈的浮浮沉沉，揶揄了几个两人共同不爽的艺人。
临走的时候，宋青 笑着对张云雷说道：“今天跟我说这么多掏心掏肺的话，不怕我狗仔的职业病爆发，把你这些信息都捅出去？”
张云雷面色轻松地回答：“第一，我既然说了你是我朋友，我就坚信你不会卖我。要是你卖了我，我也无话可说，就当自己看走了眼；第二，宋青 你这小子别玩我了，你都已经从XX报社辞职了，早就不是狗仔了。我看你背的是旅行包，这是准备回家了么？”
宋青 哈哈大笑，笑完，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北漂了十三年，漂不动咯，回家了。年少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可一世，发誓要干一番大事业，就跑到了北京，找了一份记者的工作。当时听说可以跟踪明星，主编说挖一个猛料奖励1万块，简直就是疯了啊，做梦都在明星家门口蹲着。后来，就发现，没意思，真他妈的没意思。天天跟个疯狗似的跟着明星后面跑，追一些狗血的事情，谁谁谁夜会小三了，谁谁谁跟老婆吵架了，谁谁谁勾搭了哪个有妇之夫，谁谁谁又跟谁有一腿。
十多年里，赚了点钱——虽然跟你们这些大明星相比少得可怜啦，但对我来说够花了。回去，好好照顾父母，兴许运气不错，两年之内找个老婆生个孩子。”
张云雷嘴角浮起一丝羡慕的笑容：“真好。”
能有权选择想要的生活，真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宋青 跟张云雷握手道别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最近在忙什么？”
张云雷回答他：“哦，一部电影，《1966》。”
“《1966》？”宋青 想了一下，说道，“是根据XX的同名小说《1966》改编的电影吗？”
张云雷“嗯”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着：“希望能完成好这个作品。”
宋青 停了一下脚步，对张云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想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心里默念着一定是自己多想了，张云雷他会吉人自有天相的。遂对张云雷告辞：“那，我走了。再会。祝你好运。”
“谢谢。”
——————
小时候，老师总告诉我们，天才是1%的灵感加99%的汗水。于是我们都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去的成功。
但，成功需要的，不仅仅是努力。
张云雷当然也明白，并不是所有的努力就能换来成功，并不是所有的过气明星认真工作就能咸鱼翻身，否则这圈子就不会有那么多红了还不要命工作的艺人。
只是，张云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居然是被那样莫名其妙的理由压垮的。
5个月在黄土高坡里摸爬滚打用心拍摄的电影《1966》被禁播了。不仅不能在电影院线和电视屏幕上出现，连DVD发行也被禁止。
被禁的理由是：政治敏感。
当张云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竟生出对老天爷的敬佩。
——真是个整人高手啊。
几年前自己鸿运当头的时候，连涉及“吃人”这种三观不正画面血腥暴力的forever广告都能在各个频道播出，获得业内和舆论一致好评；而时光流转，同样的敏感题材，只是这次从暴力敏感变成了政治敏感，亟需靠此作品翻身的张云雷却是被命运结结实实地踩在了脚底下，连半分挣扎的可能性也没有。
张云雷觉得自己是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刚刚浮上水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咔的一声，稻草折断，自己攥着这根最后的稻草，沉到了暗无天日的深渊里。